月满西楼
她在黄山顶上
散文  2013年11月20日  阅读:557

【一】

二零一二年九月,A市人民医院的住院部四楼,306号病房内,后门边的走廊上有两个年轻的身影。

男孩二十二岁左右,穿着白色T恤,蓝色牛仔裤,看上去很阳光,一阵晓风吹过来,从他的头发里散发出淡淡的薄荷味。女孩十九岁,长发倾泻如瀑,穿着天蓝色的波西米亚长裙,脸上泛着圣洁的光芒,像戴望舒笔下的丁香,淡雅而芬芳,引人无限遐想。

她的目光似乎正看着远方,眸子里似乎有一片雾霭,她不知道男孩正专注地看着她,目光似乎一刻也舍不得从她的脸上离开。男孩四十五度角的侧脸逆着光,像一幅人像素描,遮进阴影里的轮廓,立体而硬朗。

“乔恩,等我们俩都好些了,我们就一起去黄山吧!那里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。”男孩看着女孩的眼睛轻轻地说。

乔恩听见男孩的声音,只淡淡地说了一声:“嗯,好的。”没有接着说下言。

男孩知道乔恩在想什么,也没有再说话,只将脸转过去,默默地看向远方。

乔恩是知道男孩口中的黄山的,大概在她十五六岁的年纪时,便时常听人说起黄山了,据说那里风情无限,是人间仙境!

那时她觉得黄山这个地名听上去有些像邻家男孩的名字,让人觉得特别亲切,两个音节,简单,利落,嘹亮。“黄山——黄山——你在哪里——”这样放开喉咙叫开去,似乎能听见有人在回她:“我在这里——”

经年里,她总是会想起别人口中的黄山,似乎一听到这个名字,就再也挥之不去了,像三毛看了一眼撒哈拉沙漠的图片一样,便从此心心念念了,总觉得黄山是她前世遗落的一场乡愁,遗落的一段情缘!

而今,身边的男孩也叫黄山,这么巧?就这么巧!他似乎是她冥冥之中的一场定数,一场爱情的定数吗?她不知道,虽然她的眼角膜因为一个月前的一场车祸而导致严重受损,目前积极治疗依然什么都看不清,但她能够感觉到她身边这个叫黄山的男孩身上有着蓬勃,热情,忧伤的气息,是她喜欢的。她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,但她能够感觉到男孩对她暗藏了某种情愫。他和她说他的故事,他和她说他第一天从医生口中得知自己得了胃癌时的心情,他和她说自己如何看待生死,他和她说她的美很倾城,他和她说她的身上有着淡淡的芬芳。是的,黄山觉得医院里到处是来苏水的气息,叫人窒息,自从一个月前,乔恩因为车祸住进了这间病房,他便能闻到丁香花的芬芳了,接下来的日子即使有病痛的折磨,他也没有觉得有多么痛苦,因为他知道乔恩正攥紧他的手,传递着温暖和力量。

一个月的光阴里,他们彼此相识,相知,并惺惺相惜着。

“这两个在死亡边缘挣扎过的年轻人,一个俊朗,一个美貌,如果手牵手走在大街上,应该是能够迎接到很多人艳羡的目光吧。”很多病友都在背后这么说。

【二】

十月,秋天是真真切切地来了。

这个季节总是撩人感伤的,落叶,黄花,似乎还有很多种离别!

阳历九号,306号病房内,两个年轻人各自坐在自己病床的床沿上,相视看着。

“乔恩,既然医生让你回家等眼角膜的消息,你就先回家养着,我相信你的眼睛有一天一定能重见光明的。”黄山看着乔恩说。

“恩,黄山哥,我回家后会和你通电话的,我相信你的病也一定会好的,我会每天在佛前为你祈祷,我等着你去安徽黄山,你做我的眼睛……”乔恩有些哽咽,话说不下去了。

“傻丫头,都说了你的眼睛会好的,我们一起看祖国的大好河山。”黄山站起身子走到乔恩面前,他的眸子里早已闪烁着泪花。

“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?”这话说出来,乔恩自己觉得一惊,自己什么时候和男孩这么说过话呀?紧接着她的面颊上便飞起了两朵“桃花”。

黄山没有说话,只是蹲下身子,一把拉过乔恩的两只手,放在自己的腮边。

乔恩的的手有些颤抖,她从腮边一只抚摸到黄山的额头,又从额头往回摸,眉毛,应该是浓眉,眼睛,应该单眼皮,像韩国男孩一样,细细长长,鼻子,高而挺……恩开始在心里铺开一张纸,慢慢描摹,她学过素描的,如果用笔画下来,那一定是一张非常英俊的面孔吧……

黄昏时分,黄山一直送乔恩出了医院的大门,他们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彼此拥抱,彼此挥手,把手儿挥了又挥,仿佛要把那手儿挥断!

【三】

乔恩回家后的日子,黄山的病情开始急剧恶化,他吃一口吐一口,只能靠输营养液来维持身体的基本基能。

十月十六日深夜,他开始陷入重度昏迷,他躺在病床上,人瘦得脱了形。

黄山醒来时,已是十月十八日清晨,他看见窗外有一缕阳光照进来,落在乔恩睡过的那张病床上,他就那么看着,也不知过了多久,有一滴眼泪开始从眼角慢慢滑落。

许久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,他对一旁的母亲说:“妈,你叫爸来,也把医生叫过来……”

……

十月二十日,乔恩给黄山来了电话:“黄山哥,你还好吗?我想去医院看看你。”

“我挺好的,医生说我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,你行动不方便,别过来了,等我出院就去你家看你……”黄山的泪早已绝了堤,挂了电话,一个人蒙着被子放声大哭!

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乔恩,他不知道上帝允不允许他拥有爱情。他感觉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,在这落叶缤纷的季节里,是否也会和那落叶一样陨落于泥土呢?

十月二十四日晚,窗外的雨声“沙沙沙”,黄山的脉搏声越来越弱,他似乎已经无力再睁开眼睛了,只努力抓住母亲的手,张开嘴说着什么,只是在场的人都没能完全听得清,只隐约听见他说:“乔——恩,乔——恩……”

半小时后,他握着母亲的手缓缓松开了,渐渐没有了温度,306病房内传来一阵嚎啕的哭声,是那么凄凉,让每一个周边的病友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。

夜,是那么冷!

十月二十五日晚,乔恩拨通黄山的电话,是黄山的母亲接的。

“喂,是伯母呀,黄山哥呢?”乔恩的声音满是欣喜。

“哦,小山他去朋友家了。”黄山的母亲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,似乎是很平静地和乔恩说着话。

“黄山哥出院啦,太好了!伯母,我也要告诉你们一件事,我明天下午就要去医院接受眼角膜移植手术了,听说是一个男孩的,但不知道是谁,院方不肯透露对方信息……”

黄山的母亲在电话的那一头努力捂住嘴,一任泪水滂沱……

【四】

乔恩在医院如期做了手术,眼睛蒙着纱布。

她坐在床上,将手机放在床头,在等黄山的电话。她想黄山一定会打电话给她的,也一定会来医院看望她的,她已经有三天没听见黄山的声音了,她在等待那个声音的出现,只是这种等待此刻真的叫人发疯。

他一定是个阳光男孩,眉毛,眼睛……乔恩又开始在心底描摹黄山的面貌。

她这样想着,描摹着,嘴角不由绽放出了一抹笑意。

然而乔恩一直没有等到黄山的电话,她便让母亲替她拨了黄山的电话号码。

“嘟嘟嘟,您所拨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。”乔恩一连让母亲拨了几遍都是一样的结果,直到第二天再拨便是提示此号码已经停机的信息了。

乔恩心下忽然觉得有一种不祥之感,一刻比一刻强烈。

第七天清晨,乔恩的眼睛拆去了纱布,眼前的东西开始渐渐清晰了起来,白色的床单,白色的墙壁……她看向走廊外,那是她曾经无数次和黄山在一起共同遥望的方向……

下午,黄山的母亲意外地出现在了乔恩的病房里。

她捧着一束鲜花放在乔恩的床头,乔恩无心看花,只急忙问黄山的母亲:“伯母,黄山怎么没来?他是不是又病了?他的电话怎么停机了?”

黄山的母亲不说话,只默默看着乔恩的眼睛,看见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。半晌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,递给乔恩。

“这是小山给你的。”黄山的母亲声音明显有些哽咽。

乔恩疑惑地看着黄山的母亲,接过那个蓝色的信封。

“乔恩,我还有事,就先走了,你好好休养。”黄山的母亲说着就往病房门口走去,乔恩急忙下床跟着送出去。

“你回去,你回去,不要你送。”黄山的母亲朝着乔恩直摆手,背过脸去用手来回在眼睛上抹着,不让眼泪落下来。

乔恩赶不上黄山母亲的步伐,站住脚步,对着前方挥手:“那伯母,你慢走——”她看见黄山母亲的背影迅速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。

乔恩回到病房内,浑身颤抖着打开那封黄山的信,信封内还有一张男孩的照片。

恩:

当你能看到这封信时,我为你而开心,你终于可以重见光明了,知道吗,你的眼睛很漂亮。这一天你等了很久,我也等了很久,本来我想等你一起去黄山看日出,看云海,但我真的支撑不住了,上帝在召唤我,如果上帝问我还有什么遗憾,我只想说遗憾这辈子没能牵你的手,如果上帝问我还有什么愿望,那就是我希望你在没有我的日子里,好好保重自己,我要你幸福。我很感谢上帝让我在离开人世之前遇见你,虽然时光短暂,但却带给了我无限美好的回忆。我很庆幸我能将光明带给你,带给我所爱的女孩,我很庆幸自己的气息能够伴着你走过千山万水,这张照片送给你留个纪念吧……

黄山笔

乔恩看着眼前的信,看着眼前的照片,她的眼泪漫漶成了海,无边无际。

黄山穿着白色T恤,蓝色牛仔裤,手插在口袋里,头发松散着,在照片上那么灿烂地笑着,青春勃发……

【五】

二零一三年四月,乔恩一个人独自坐了旅游大巴去了安徽黄山——那个令她前世今生都魂牵梦绕的地方。

她走在山路上,不想错过一处景色,她要带着她的这双眼睛,去捕捉每一道风景,她要让那个叫黄山的男孩也能看见自己的足迹,看见黄山的风姿,她想起自己每天都对着镜子仔细看自己的眼睛,看着看着便能看见黄山深邃的眸子时,顷刻间她便泪雨滂沱了。

她在山上买了“同心锁”,刻上了自己和黄山的名字,锁在悬崖边的铁链子上,将钥匙掰断在钥匙孔里,然后将手中的一半钥匙扔下了山崖。她在心里说:“黄山哥,今天我把我对你的爱锁在这黄山顶上,十年,百年,千年我都等你,等你下一世的轮回。”

她站在山崖上,看见“观音飘海”了,这一美景让身边的游客们纷纷举起相机“咔嚓咔嚓”。然而她没有,她只静静地看着,在心底一千次一万次地问那观音:“我的黄山哥现在是否在天堂?他把眼角膜给了我,还能不能够正常生活?”

她走了“幸福桥”,她知道黄山哥希望她幸福,希望她快乐!

凌晨三点,她站在“光明顶”上,等日出。她记得黄山哥说过要来这看日出的,她记得,一辈子都记得。

她站在山崖上,放开喉咙喊着:“黄山——黄山——你在哪里——”那声音在山谷间回响!回响!

山风吹了过来,把乔恩嘴角边的眼泪吹凉了!吹凉了!

三天后,乔恩离开了黄山,离别时,她将自己最喜爱的一条手绢留在了安徽黄山的怀里……

文:月满西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