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满西楼
散文  2014年10月30日  阅读:913

“盼”字很生动,眼波流转,是《诗经》里女子出嫁时的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是女子的眼里盛着一汪湛湛的秋水,那满天的星光都洒落在了眼底流动的水波上,明眸善睐,盈盈浅笑,脉脉含情。

《诗经》里采摘梅子的姑娘盼嫁,看见梅子成熟时纷纷落地,联想起自己和梅子一样,在光阴中荏苒生长,昭华易逝,是这样经不起那一场又一场的风吹雨落。珠帘轻卷,不经意间,时光就老了,年华就老了,连人心也渐渐老了。自然亦是熟了,但却尚未能相遇上一场美好的姻缘,便忍不住情怀惆怅起来,泪水盈盈,已是情不能自已。于是一边采梅子,一边唱情歌,唱给山风听,唱给自己听,更是唱给希翼的那个男子听:“摽有梅,其实七兮,求我庶士,迨其吉兮。摽有梅,其实三兮,求我庶士,迨其今兮。摽有梅,顷框塈之。求我庶士,迨其谓之。”喜欢我的小伙子呀,赶紧来表白吧,时候一到,我就会嫁给你,这是歌声里的意思,真是够直白,细想,在这段热烈的情歌下,该是有着怎样一份美好的情愫,和一颗热切盼嫁的心呢?

盼,原是一场根植在心底最热切的等待吧,是少女怀了春,心里住着个人,心心念念全是他。思念像涨潮时的水,漫漶着,无收无管,赶紧嫁了吧,再不用一日不见,如隔三秋了,从此他日采桑叶,我夜纺纱,就让我们一起无怨无悔地老在最烟火的时光里,老在时光的最深处,老在万丈红尘中,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

很多年前,也是少女的时候,我也曾盼过嫁,不是心里住着多么值得思念的人,而是迫切想要逃离父母的絮叨,逃离家人的视线,逃离这个家的种种束缚。以为出嫁后,便似丰满了羽翼的鸟,从此可以自由翱翔了,以为未知的地方一定有属于我的一方蓝天,笃定风和日丽。然而成家后,我却时常盼归,归往哪里?是归往生我养我的那个“巢”,想要感受父母的气息……

在经历了出嫁后的人世种种,在经历了这样那样的盼后,我是多么地想重回少女时代,做父母翼下那一只永远懵懂的雏。也终于明白,无论何时,再疲惫的身心,都会在父母那充满爱意的目光里变得柔暖起来;才终于懂得父母的那些絮叨,和那些没完没了的嘱咐,才是我这一场人世中最贴心的暖。有父母的地方才是我真正的港湾,不是途径,是愿意一辈子泊在那里,静静地听那四季的风穿过耳际。我年迈的父母呀,原来你们就是我生命中那端坐于莲花上的菩萨,永远低眉看着我,以慈爱的目光,以无微不至的关怀,送我抵达人生中那幸福的彼岸,去迎接春暖花开。

盼这个字呀,真值得玩味。

我一直固执地以为,先民们在造“盼”字时,之所以用“目”加“分”,一定是想到了男人和女人之间,那两道相遇,且交织缠绵的目光,它们在聚后依依不舍地分开,有了一次别离,是一个目送另一个的背影远去,直到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,从此,心头上便有了盼,盼那下一次的重逢,盼,从此后,便是那云中锦书来。

最喜崔护的《题都城南庄》:“去年今日此门中,人面桃花相映红,人面不知何处去,桃花依旧笑春风。”在这首情怀怅惘的诗下,见到的何止一个“盼”字。次年春天,当催郎再次去往城南庄的那条路时,他是多么盼望着能再次见到那个明媚如桃花般的女子呀,而我猜想,那个灿若桃花的女子,在崔郎离开后的日子里,又何尝不是在日日盼着崔郎的手能再次轻轻叩响她生命的门扉呢?只是,只是,终究错过了,红尘霭霭,人事总是在不经意间偷换。

书里的王宝钏也盼过,她盼薛平贵出人头地,这盼里是望穿秋水,是独守寒窑十八年的苦寒生活,是耗尽了一个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光阴,是一次又一次行走在那陌上,在四季的一次又一次轮回里盼君归,盼君归。盼到更深,盼到露重!

盼,其实又何止是在陌上,又何止是在两情缱绻间,何止是在爱情里?

游子的家书中,一缕一缕的乡愁里,书生十年寒窗苦读的西窗前,婉约惆怅的唐诗宋词里,莫不落满盼的心思,密密麻麻地缝在岁月的藩篱上。

瞎子阿炳在无数个寂寞、清冷而又黑暗的夜晚里,盼光明,盼琴声下的知音,盼有人可以慰藉他心底的那份寒凉。盼呀,盼啊,盼得《二泉印月》凄苦的寂寂琴音婉转入了千家万户,撩得无数眼泪纷纷!

盼,还在最寻常的巷陌中,在白墙黛瓦下,在浩瀚无边的亲情里,在温润的人间烟火中,在一双双殷切的眼眸里。盼,是父母一日一日盼着自己的孩子快快长大,盼着成龙,成凤,盼着子女们成家立业……盼着,盼着,孩子们长大了,他们自己却老了,那些属于他们的光阴在无尽的期盼中,一寸一寸地短去,一眨眼间,大半辈子的时光就过去了。

此刻,夜已经深了,窗外有晓风吹进来,薄凉薄凉的,是冷冷的清秋,没有人知道我有多么盼望那明媚,温暖,喜人的春天能够快快来到,快快来到!

盼,在人间,希望,就在人间!